北京四合院的文化传承及特征

四合院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人形象地将四合院比喻为北京城的细胞，很多北京人对四合院都有难以割舍的情怀。留存至今的四合院以实物的形式昭示着北京城的发展轨迹，自然、政治、经济、文化、风俗习惯都通过四合院以有形的状态体现出来。

四合院的源流与演变

北京四合院与元大都有着密切关系。20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地铁时发现了后英房元代居住遗址，地处今西直门里后英房胡同西北的明清北城垣墙基下，这处遗址只保留了明显的房基，整个院子由主院、后院和东西跨院组成，总面积约2000平方米，是北京最早的四合院遗迹。

明代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建造而成的，嘉靖年间又在城南面增建了外城，从而形成了北京城凸字形的格局。明代住宅基本上延续了元代的布置，在建筑规模、式样和装饰上，已有亲王、公侯、品官、百姓四个等级。四合院的规模可分为大、中、小三种。

后英房元代居住建筑遗址

后英房元代居住建筑复原图

清朝承袭了明北京城的建筑格局，但是居住上实行了满汉分城而居的限制措施，汉人全部迁到外城，满族的达官显贵在内城建造宅第，规制讲究，成规模的四合院大量涌现。清乾隆时期，北京四合院约占民居的一半，从《乾隆京城全图》上看，北京城共计有大小四合院2.6万多所。嘉庆朝以后，满汉分居制度逐渐废弛，有相当实力的汉族官僚、富商开始在北京内城建造宅院。道光朝以来，由于社会变革和动荡，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北京的四合院建筑也发生部分改变。一些四合院建筑吸收西方的建筑元素，从而出现西式的大门、楼房和装饰构件、纹样等。虽然这种形式从清代后期直至民国时期有逐渐增加的趋势，但是四合院传统的布局方式却基本保持不变。

辛亥革命后，失去俸禄的满蒙贵族和八旗子弟，开始变卖府邸和宅院以维持生计，部分原来的王府或大型官宅在变卖后被不断地拆改、添建，逐渐支离破碎失去原貌。1936年10 月，北平市政府批准市工务局提出的四合院房屋平断面设计图、工程做法及说明书。该说明书对墙面、地基屋顶、抹灰、仰棚等的选料、规格、式样均作出详尽阐述，在装修、粉刷及油饰方面也逐一作出规定，但碍于时局战乱无暇进展。这一时期，普通市民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只好将多余的房子出租，用租金补贴生活。四合院的居住性质发生了变化，由单个家庭或单个家族使用的独门独院，开始变成多户共用的杂居和混乱的大杂院。

北平市工务局关于改良旧式四合院三合院平民住宅的呈 （北京市档案馆藏）

新中国建立后，四合院房屋以居住用途为主。50年代，因年久失修，20%的房屋属于“危、积、漏”。70年代后期，因城市人口增加，住房紧张，为解决缺房的燃眉之急，政府一度推广“接、推、扩”。当时四合院民居约有500万平方米，其中100万平方米质量较好，“接、推、扩”后，共搭建棚屋200万平方米，四合院内的建筑密度提高了15%左右，房屋建筑杂乱无章。80年代，根据航测调查，城内保存较好的四合院共有805处（不包括当时公布的国家级和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用地面积约115公顷，其中外城96处，用地面积9公顷；内城709处，用地面积106公顷。这些四合院分布多集中在西四北一条胡同至八条胡同、丰盛胡同一带和地安门、锣鼓巷以及景山、东四街道办事处所辖范围。1990 年11 月23 日，北京市人民政府批准南锣鼓巷和西四北一条至八条胡同为四合院平房保护区，四合院建筑面积约30万平方米。

2016年出版的《北京四合院志》共收入北京地区（包括郊区）四合院923座。这些院落严格限定于民居，是由正房、倒座房和两侧的厢房构成围合体的四合院。东城区现存建筑形制较完整、保存较完好的院落 500 余座，其中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四合院3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7 处，区级文物保护单位 17 处。西城区四合院现存形制较完整、保存较完好的 400 余座，其中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四合院4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 处，区级文物保护单位8处。北京郊区的门头沟、房山、延庆、密云也保留有符合建筑规制的四合院，有的是百年前留存至今的，而其他区几乎无存。

20世纪30年代北平改良四合院民居剖面图（北京市档案馆藏）

四合院的建筑形式

四合院的建造在封建社会有明显的等级约束，封建社会对房屋的高度、颜色、门的大小以至于门钉的多少都有限制。北京四合院的建筑特征可以通过建筑个体来体现。

四合院建筑及功能示意图

院门：四合院的脸面

北京四合院的大门是主人身份的象征。大门根据建筑形式的不同，分为广亮大门、金柱大门、蛮子门、如意门、窄大门、西洋式大门、随墙门等。标准四合院的大门一般都建于庭院的东南部位，这一方面与风水有关，按八卦的方位，东南为巽位。巽，代表风，有入的意思。作为官宅，官属火，巽又代表木，木生火，昭示官运亨通。按“左青龙右白虎”的方位，又在青龙吉位。另一方面，也与北京的自然环境相关，华北地区冬天寒风从西北来，夏天风从东南来，门开在东南，冬天可避寒风，夏天则可迎风纳凉，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才是最主要的。

正房：四合院的核心

北京四合院与中国传统建筑一样，有一条明显的中轴线，所有的院内主要建筑全部位于中线之上，是以轴线为核心，形成两边左右对称的建筑格局。正房也称上房，一般都位于院落的轴线上，是每座院落中体量最高大、建筑等级最高的建筑。

厢房、耳房、倒座房等：

各适其位

除中轴线主要建筑外，庭院内附属建筑则建于轴线的两侧。这些建筑主要用于卧室、厨房、餐厅、厕所等功能用房。全院建筑整齐对称，主次分明，井然有序。

廊子、过道：串通连接

四合院里的廊子是用于连接院落内各个房屋的、两侧或一侧通敞的建筑物。四合院内的廊子分为抄手游廊、窝角廊子、穿廊和工字廊等几种形式。

此外，四合院中还有院墙、影壁等建筑。

四合院的文化理念与环境氛围

北京四合院蕴藏着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其不同位置的装修和装饰将这种精华发挥和展示到了极致，图必有意，意必吉祥，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通过不同位置的装饰展现出来，进入四合院犹如进入传统文化的艺术殿堂。

展示不同的艺术形式。四合院讲究建筑的雕刻和雕饰，这是北京四合院建筑的一大亮点。这些建筑艺术处处体现着民俗、民风和民族传统文化，寓意深远、内容丰富，具有很高的建筑艺术价值。雕刻艺术多以砖雕、石雕、木雕等形式的四合院建筑体现出来。砖雕、石雕多见于大门的门头、门额、看面墙、檐砖、门墩以及影壁等众多的建筑构件；木雕多见于门窗装修及建筑内部等，如花罩、落地罩、 圆光罩、槅扇等。这些精美的雕刻既满足了建筑构件功能上的需求，又具有观赏效果，从而达到了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雕刻手法有平雕、浮雕、透雕等。雕刻内容有吉祥如意、避邪、祝寿、风雅以及富贵吉祥等不同的类型。

集石雕、砖雕和木雕为一体的大门

展示不同历史环境及主人的文化情趣。历史上北京的住宅是有严格的等级限制的，对房子的高度、建筑形式与装饰都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在这样的制约下，房屋的主人不可能在房子的建造上下功夫，只能把情趣与自己所处的地位和个人爱好联系在一起，主要体现在屋内的陈设上。中国历代文人雅士都十分重视自己的书房，有的为自己的书房冠以名称，大都有渊源、有故事、有含蕴，还标示着书斋主人的志趣、品位、好尚。清代文学家李渔的书斋名“芥子园”，史学大家钱大昕取“潜研”作斋名，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的书斋名是“御霜”，纪晓岚的书斋名为“阅微草堂”，都是这些内容的具体体现。从房子的楹联中，人们可以体会主人的地位和信仰。楹联文字凝炼，含意深厚，富有哲理，涉及立志、惜时、勤学、修身、气节、为政、处世、谦虚、交友、治家、爱国等内容。有的宅主把“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的楹联直接刻于木门上，金字黑漆的大门沉稳庄重，熠熠生辉，极富“书香门第”之尊严。有些官僚悬挂的匾额是“化被草木、勤政爱民”；有些楹联写的是“书为至宝一生用，心作良田万世耕”，从中可进一步了解宅主是位科举出身的文官，志向高远。

“修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楹联

四合院建筑功能呈现“礼”的物化形式。标准的四合院在使用功能上，布局合理、主次分明、建筑规范、内外有别、礼制严谨。封建社会强调尊卑有别的等级观念，呈现尊卑有等、贵贱有度、男女有别、长幼有序的“礼”的物化形式。四合院内外宅的划分按照中为上、侧为下、后为上、前为下、左为上、右为下的次序，距中轴线或正厅近者为尊，远者为卑。在使用上是建立在传统理念之上，形成特有的人际关系。当四合院演化为大杂院后，从一家一户到多户共居一院，形成新的人际关系模式，“远亲不如近邻”，一家有难、大家襄助成为显著特点。

北京四合院内追求的是生机和活力，重视庭院内环境的美化和绿化，选择适宜的植物品种，既有各种树木也有各种花卉。四合院中的树木花卉是院落的重要组成部分，树木和花卉的选择具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适应北方气候环境的需要，季节感明显；二是不破坏四合院内的房屋建筑；三是美化环境的效果明显；四是从树木花卉的读音上有美好寓意的谐音；五是不宜有病虫害和易生对人有伤害的昆虫。树木的品种基本上都是落叶木、矮小的乔木和灌木，多数属于“春华秋实”（春花秋实）之列。

四合院中要有水。大的院子有私家花园，会开渠引水，给整个院子带来生机活力，但是，这样的院子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在院子中摆上鱼缸，也有的在院子里放几个大水缸。水代表着财，又可以增加活力，也有防火储水等多方面的作用。“天棚鱼缸石榴树”构成四合院中的重要景致，时至今日还被人们津津乐道。

四合院的价值

北京的四合院是世界建筑史的杰作，见证了古城历史的演变，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建筑财富。北京四合院的价值有几方面尤为突出。

其一，烘托出北京不同凡响的特殊地位。古代北京城市的中心是从明初保存至今的皇城、宫城，金碧辉煌的宫殿，高低错落的红墙，这些建筑既威严肃穆，又气势恢宏，而排列在皇城外的条条胡同和胡同中以灰色为主的四合院，以其特有的形状、色调、高度起到了强烈的衬托作用。从整个城市的布局来看，宫城、皇城、内城、外城都是一个相互配套的整体，中心的壮观和四周的平缓、中心的强烈色彩和四周的灰墙灰瓦，都形成巨大的反差，烘托出城市中心帝王之都的地位。

其二，承载着北京灿烂的历史演绎。四合院在北京的政治史、文化史、民族史、社会史上都具有特殊的地位，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紧紧地与北京历史行进的步伐联系在一起，一些大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都与胡同和四合院相关联，就像火烧赵家楼与五四运动联系在一起、小杨家胡同与老舍联系在一起一样，承载着北京历史前进脚步的印记。

其三，体现了北京厚重的文化底蕴。在胡同和四合院中，保存有不同时代的多种文化内涵，包括了内容丰富的京城传统民俗文化，城市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各种习俗都在胡同和四合院中得以体现和传承。有历代名人故居文化，一些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学者、艺术家都在北京留有故居，有些大家就是在这些院落中创作了举世瞩目的不朽篇章；有鲜明的街区文化，如城南以天桥为代表的平民文化娱乐场所，以传统会馆为代表的宣南文化区，以四合院民居为代表的南北池子、南北锣鼓巷等；还有众多的与胡同和四合院联系在一起的近现代革命文化及遗迹。

位于西城区阜成门内宫门口二条19号的鲁迅故居，鲁迅先生在此创作了《野草》等著作

其四，显示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四合院的装饰、彩绘、雕刻乃至于院落种植的花草树木，处处象征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有对多子多福的兴旺企盼，种植石榴、葫芦、瓜、葡萄这些多福象征的水果；有对长寿康宁的吉祥追求，影壁、砖墙上常常刻画松鹤延年图；有对富裕生活的向往，直观地体现在四合院的吉祥文字或图案之中。还常用仙鹤、鹿、蝙蝠、牡丹、莲荷、石榴、寿纹、卍字纹等来表达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等祈福内容。谐音是最常用的手法，如莲与年、荷与和、鱼与余、蝠与福、瓶与平等。梅与眉谐音，喜鹊与梅花组合寓意喜上眉梢，莲与鱼组合为年年有余，瓶中插月季花为四季平安。

其五，昭示着人与人和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北京四合院有居房，有甬道，有天井，生活、休息、娱乐皆可。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之间有游廊联接，院落宽绰疏朗，便于起居和休息。四合院对外是封闭式的住宅，只有一个街门，关起门来自成天地，具有很强的私密性，非常适合独家居住。院内四面房子都向院落方向开门，一家人在里面休养生息，和睦相处，其乐融融。老北京四合院中央，常常摆上鱼缸，院落宽敞的，可在院内植树栽花，一是为了观赏，二是能够调节空气，更重要的是增加了人与自然的亲近关系。居住者不仅享有舒适的住房，还可分享大自然赐予的一片美好天地。

其六，在中国城市史、建筑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北京四合院属于典型的木构架建筑，是砖木结构建筑的结合体，房架中檩、柱、梁(柁)、槛、椽以及门窗、槅昆扇等均为木制，木制房架周围则以砖砌墙。习近平同志曾引用“四梁八柱”来比喻改革的主体框架，就来源于四合院的房屋结构。四合院的院墙习惯用磨砖、碎砖垒墙，所谓“北京城有三宝，烂砖头垒墙墙不倒”。四合院的墙体磨砖对缝，工艺考究，虽为泥水之作，犹如工艺佳品。由于北京的特殊地位，在建筑艺术上吸纳了全国各地之长，又在多方面有所创新，形成北京独有的建筑特色。

来源：北京市档案馆  作者：谭烈飞